埃德加·赖特 —— 强盗?是音乐强盗!
文丨丹阳
编辑丨往事如烟
也许除了在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中,我们很少能看到强盗们跳舞的样子。
埃德加·赖特的新片《极盗车神》(Baby Driver)开场就是宛如音乐剧般激情利落的劫匪逃脱戏,接应同伙摆脱警方追捕的是位与众不同的年轻“老司机”,人称“宝贝”(“Baby”,安塞尔·埃尔格特饰)。耳机从不离身,雨刷器、方向盘和车身都可以成为他的鼓点。埃尔格特故作夸张的有趣表演让人眼前一亮,紧随其后的逃脱镜头又让观众的肾上腺素随汽车一路狂飙,直到四位劫匪成功完成任务,我们明白了他们是在为凯文·史派西所扮演的老板Doc在工作。
极盗车神 Baby Driver
“宝贝”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必须通过iPod耳机里不断播放的音乐来缓解耳鸣症 ——由于童年一场意外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事实上,“正确的”音乐节奏决定了“宝贝”的行车动作和速度,决定了一场场任务是否能顺利完成。我们时不时能看到“宝贝”把播放器倒回某个节点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所以,音乐在这部影片里不只是听觉元素,更是故事本身的驱动者。正如主创们在接受采访时说的:“整部电影都是围绕原声来进行创作的。”
是音乐让“宝贝”遇到了餐厅服务员黛布拉(莉莉·詹姆斯饰),黛布拉的出现使“宝贝”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摆脱劫匪的身份。叙事本身是再简单不过的犯罪片加“男孩遇见女孩”(Boy-meets-girl)故事线,但鬼才导演独特的视听语言让该片的娱乐效果精彩纷呈。
首先是片中的飙车戏,埃德加·赖特为本片征用了150辆各种型号的汽车,从开场的红色跑车到结尾从老妇人手中抢夺的紫色雪弗兰八十年代经典款轿车,为了表演更显真实,“强盗们”的扮演者更是在洛杉矶进行了赛车集训。
当然影片最出彩的部分还是音乐效果,剧情声(Diegetic sound)和画外声(Non-diegetic sound)的界限分割被刻意模糊化,相互转化流畅自然,因而从这两方面同时促进了观众的观影沉浸(immersion):剧情声创造共感,画外声强化催促、丝毫不容拒绝。跟随音乐,“宝贝” 在公路和地下车库中“尬舞”,车是他的演出服,公路是舞池,“愚笨的”警察和警车则是伴舞。
除了“宝贝”的“独舞”之外,在武器库火拼场景中,每声枪击、爆炸、强盗们的每个转身、打斗都贴合着节奏。这让人想到《僵尸肖恩》(Shaun of the Dead, 2004)里,肖恩和朋友们随着酒吧点唱机播放的皇后乐队的Don’t Stop Me Now的伴奏暴打僵尸的经典场景。从《僵尸肖恩》到《极盗车神》,可以看出埃德加·赖特用音乐主导非音乐剧类型片的技巧愈发纯熟。
赖特对音乐的痴迷被很多人拿来与马丁·斯科塞斯比较,据说斯科塞斯可以把电影预算半数用在支付滚石乐队的版权费上。但仔细对比体会,赖特的音乐运用更加直接,少了层次感。也有不少影评将《极盗车神》比作“犯罪片版《爱乐之城》”,但我认为二者在视与听方面,不只有形式风格上的区别(比如快速剪辑与长镜头),而且存在观感上的本质不同。从个人体验来说,我在电影院很享受《极盗车神》的视听效果,回到家点开原声带,没听几首就放弃了,但《爱乐之城》的原声带,我从圣诞节听到现在。
从视与听的即时匹配性来讲,《极盗车神》并不逊色,但《爱乐之城》的高明之处在于超越当前试听匹配度的联想性,即脱离眼前画面,只听原声也能还原电影氛围的细腻处理,这种联想性因埃德加·赖特音乐录影带般的倾向而减弱。《极盗车神》很酷,但更多的是短暂的感官刺激,像“宝贝”与强盗Buddy(乔·哈姆饰)决斗时,子弹贴耳而过,留下的耳鸣和晕眩,终究会从刺激中回过神来。
与犯罪过程中的快节奏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几幕“宝贝”摘下耳机时的场景。我们可以从中发觉,这些“无声的”场景,都发生在主人公相对有安全感、被爱包围的时刻,比如和养父之间的手语交流、和黛布拉的聊天约会。这一点似乎能解释我在观影过程中的一个疑问:童年时代经历了车祸、并目睹了父母在车祸中丧生的小男孩,不但没有对驾驶感到任何恐惧或排斥,反倒成了车神,这难道不反常么?但通过上述的对比观察可以揣测,音乐对于“宝贝”来说,并非救赎,而是逃避,逃避车祸阴影、逃避犯罪行为为他人带来的伤害、逃避对父母的想念……
影片在人物刻画方面显得比较薄弱,存在不少漏洞。因出演2015年迪士尼真人版《灰姑娘》而大放异彩的莉莉·詹姆斯在本片中饰演“宝贝”的女友黛布拉。该角色从出场开始就是标准的温柔甜心,她无条件信任“宝贝”,却因缺少自己的思考而显得机械化。“雌雄双盗”Darling(艾莎·冈萨雷饰)和Buddy在故事发展过程中并没有传递出任何真正“夫妻情深”的暗示,所以在Darling死后,Buddy疯狂的复仇之火令人颇感意外。最有争议的劫匪Bats(杰米·福克斯饰),先是对“宝贝”一直保持怀疑和敌对态度,而后在武器交易中自作主张、毫无理由对卖家开火的行为也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凯文·史派西的角色是几个反派中最具复杂性的,他一方面像“宝贝”的“父亲”一样维护他,另一方面又要在手下人面前保持威严,他计划犯罪时冷酷残忍,却在结尾处突然牺牲自我。但Doc表面上的复杂行为缺少了关于人物内在的合理性支撑,我认为是该片在人物塑造上比较可惜的部分。不过凯文·史派西不仅演技全程上线,更是承包了本片最可爱的一个英式幽默(大家可以届时到电影院一探究竟)。
影片对于iPod的着重表现,使我想起近年来学术界比较流行的关于“后现代城市空间”、“弱化的地点”和“iPod文化”的讨论。虽然导演本人可能并未有这方面的考量,但这并不失为一个理解本片、或者说理解当代城市人文的有趣角度。以iPod为代表的可移动声音科技,为使用者创造了可移动的私人居所,城市公共空间由此被弱化。在这个过程中,大都市枯燥趋同的“无地域”(non-place)特征被重塑为拥抱个人喜好的、涵义更为丰富的个人空间。
的确,除了小餐馆和养父家这两个室内场景之外,《极盗车神》普遍给人一种“无地域” (non-place)的感觉,但观众因为共享了“宝贝”的私人iPod,而满足了窥视人物内心的欲望。(关于这一文化现象的论述可参考Michael Bull, 2005.‘No Dead Air! The iPod and the Culture of Mobile Listening’)
虽然人物塑造不够饱满真实,故事情节缺少创新,但《极盗车神》确实够酷够有趣,是充满动感、适合夏天的“强盗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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